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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坤

乡下的天井里，是有树的——那时，谁家院里没有树？村前屋后，田间地头，连厨房、猪圈跟前都是树啊，绿树拱围，鸟鸣婉转，树下就是鸡鸣狗吠牛哞羊咩袅袅炊烟，孩子们在树下钓鱼虾做游戏种丝瓜，淘气了不是在桑树上摘桑葚就是在榆树上捋榆钱，要不就到垂柳树上寻蝉蜕，到大杨树上掏鸟窝……炎夏时节，大人们则喜欢到小巷尽头的那棵古槐树底下乘凉，捧一粗瓷大碗，碗里堆得高高的山芋饭和几块咸鱼干，就着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咀嚼得有滋有味。槐荫外面是烈日暴晒，树荫底下却是一阵阵的凉意袭人。

我家天井里有三棵树(603737)：桃树、楝树和桂花树。桃树不大，年年开花，一树的春光灿烂，简直可以听到它们天真无邪的笑声。花开的日子，小小的天井里都是艳艳的红，人走在树下别提多精神。花落了，结果却不多，又是毛桃，被鸟雀吃了不少，能长大的也就三五只，也就乒乓球那么大，却异常的甜。往往饱了我的口腹——虽说桃树是姐姐打猪草时从田里移植回家的野桃树，但我是家里的老幺（排行最小），谁好意思跟我抢？

楝树也有樱桃般大小的果实，苦的，不能吃，是我们打弹弓时的子弹，“呜——”一声打出去，能吓得一只大白鹅嘎嘎大叫，洁白的羽毛中洇出一片绿色的血，楝果汁染的。楝树的造型好看，有着松树般的英姿，树冠极力张开，叶子也疏朗，阳光透过来，洒下一地的斑驳，我喜欢搬张凳子在树下写作业、看书，直到暮色升上来，母亲喊我吃晚饭。楝树可以驱虫，夏天便摘了楝树叶子，稍稍晒一晒，点着了，一缕缕青烟，一股特别的清芬，用来熏蚊子。我们就躺在离楝树不远的凉床上，听父亲讲济公和尚的故事，讲岳飞大战金兀朮。楝树是可以打家具的，很结实，且不蛀，我家的小饭桌和几张板凳全是楝木的。

桂花树是我种的，那年上高中，在镇上买的，有蟾宫折桂的意思，希望自己考个好学校。树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活了，我却落榜了。第二年，桂花开了，是棵金桂，满院清香，月夜里尤其沁人心脾。母亲特意收了桂花，用白糖渍了，说是可以包桂花汤圆，还可以做桂花糖。那年母亲真的为我做了几次桂花汤圆，每逢我从复读的学校回家。冬天里，桃树、楝树都成了光枝秃桠，唯有桂花树在白雪纷飞中依旧一身浓绿，格外抢眼。

后来当兵了，一下子就到了关外塞北的军营，每次在探亲归队的列车上，经过一个叫“三棵树”的小站，总会想到有三棵直指青天的挺拔大树，那是三棵什么树呢？是不是如我老家天井里的桃树、楝树和桂花树？每每此时，一股浓烈的乡愁就会袭上心头，不知其时的父亲正干些什么，母亲会不会还在倚门翘望？

那座军营里也是有树的，北方的杏树和李树，年年春天都有满树淡红粉白的杏花李花，花谢了就是满树的杏子李子，丰收时节，人人能分得一脸盆，个个吃得眉开眼笑……那时想，将来我转业回老家，一定要种些杏树李树，不仅赏花，还能听到鸟鸣，吃上香甜的果实，多好！

许多年后，父母亲都不在了，我也离开老屋，安家到了城里，住进了水泥森林般的住宅楼。也能听到鸟啼，是养在笼里的，也能看到绿色，是长在盆里的，想看大树，想看云霞般的花朵，只能到公园里。想吃果子，只能到水果摊上买。到底不如在自家院里好啊，抬头就能看到树，就能听到雨滴般清亮的鸟鸣，就能呼吸到让树叶染绿的空气，闻到芬芳雅致的花香，那些有树相陪的绿色生活，想想也是诗情画意啊。

多想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里，种上几棵树，不多，就三棵。实在不行，一棵，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