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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一副对联，囊括了由作家金庸创造的武侠世界，并不断改编、衍生出各类影视剧，成为影迷口中的“金庸宇宙”。

今天是金庸99岁诞辰，上海电影博物馆与香港特区政府驻沪办选择在这一天起启动联合主办的“光影江湖——金庸电影宇宙”大师影展，选择8部影片（部分含一二集），既包含金庸早年参与编导的影片，也包含不同年代根据金庸小说改编的代表性影片，于3月11日至19日在上海长宁来福士百丽宫和大光明电影院各放映一轮。

《天龙八部之乔峰传》今年1月刚上线，徐克版《射雕英雄传》又传出立项消息——金庸创造的武侠世界，一直是影视改编的宝藏。与“金庸宇宙”相同，不少影迷心中《封神榜》《西游记》《水浒传》等人物众多、线索纷繁的文学作品，同样可以通过影视化手段构筑起中国的魔幻宇宙或江湖世界。

据猫眼专业版数据显示，今年中国电影市场累计票房已达21.16亿美元，超北美票房暂列全球第一。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否创造出中国的“漫威宇宙”？

最像“宇宙”的“宇宙”

讲到《射雕英雄传》，你会想到哪一部影视剧？

也许70后、80后记得昔日在弄堂、大院里围坐观看TVB的1983版的场景，在豆瓣上近10万人打出了9.2的高分，导演是王天林和杜琪峰；

也许90后会记得“紫霞仙子”朱茵扑闪着眼睛出现在1994版中，以及2003年因为嗓子低沉引起争议的周迅版黄蓉；

而00后或许对胡歌与林依晨出演的2008版，以及云集了许多如今当红的年轻演员、悄然拿下豆瓣8.0分的2017版更有印象。

但这次影展主办方挑选的却是上世纪50年代和70年代末拍摄的版本。影视要成“宇宙”，首先作品数量要够多。历年根据金庸15部小说改编的影视剧，截至目前已有130余种。

1958年的《射雕英雄传》（一）和1959年的《射雕英雄传》（二）是金庸作品改编的开山之作。两部电影的导演胡鹏被称为上世纪50年代“最好的武侠电影导演之一”，其作品以武打类型为主，曾拍摄过另一个中国武侠大IP黄飞鸿。1958年，胡鹏联手香港峨嵋影片公司拍摄《射雕英雄传》时，金庸刚发表这部小说不久，尚在连载之中。

1958-1959版《射雕英雄传》剧照（图片来源：主办方供图）

而1977-1981年拍摄的《射雕英雄传》则由香港邵氏电影公司投拍，由另一位擅长武侠片的导演张彻执导，画风保留了张彻一贯的硬朗，“一言不合就开打”。该片的编剧是倪匡，蔡澜则任监制，香港“四大才子”集了仨。而电影中外柔内刚的穆念慈竟是惠英红出演，这也是她的电影处女作，与其后来的“霸王花”打女形象和《血观音》中不露声色却狠戾决绝的棠夫人既大相径庭又相互映照。

对于许多看着金庸作品改编的影视剧长大、对不同版本如数家珍的影迷来说，这次影展的不少选片可能会让人“弹眼落睛”，这是“金庸宇宙”的魅力之一：不仅多部影视剧内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昔日香港影视圈重要的文本来源，也勾连起一代影视人之间的关系。

与《射雕英雄传》一脉相承的《倚天屠龙记》，影展选择了1978年邵氏版本。此前已经执导《楚留香》《陆小凤》《流星蝴蝶剑》《天涯明月刀》等多部古龙武侠小说改编剧的导演楚原，在《倚天屠龙记》里延续自己的“奇情武侠”风格，从布景到台词，竟将擅长以历史为背景、饱含深沉家国情怀的金庸作品拍出了些许古龙潇洒飘逸的风格。就连近年来在影视综艺频出怼人名场面而吸粉无数的导演尔冬升，时年不过21岁，也把其他版本中拧巴纠结的张无忌，演出一股快意恩仇的少年之气。

能成为“宇宙”的影视系列，必然能容纳不同风格。不少观众为张纪中的数部金庸作品实景拍摄叫好，殊不知比1991年电视剧《雪山飞狐》更早，许鞍华版的《书剑恩仇录》就在全国各地取景了。

1987年8月13日在香港上映的《书剑恩仇录》，是第一部金庸亲自改编的电影，而擅长现实主义题材的许鞍华与金庸偏写实的风格不谋而合，因此被不少人认为是“所有改编金庸小说的电影中最忠于原著味道的一部”。

1987年许鞍华版《书剑恩仇录》采取实景拍摄（图片来源：主办方供图）

许鞍华坚持实景拍摄，不惜花费大量时间带着剧组在全国取景，从西北大漠到江南水乡，真实壮阔的景观与此前香港棚拍的古装片形成鲜明对比。

该片分为两部上映，首部便获得第七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6项提名。其中乾隆的扮演者是达式常，他凭借此片成为首个提名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内地演员。

“宇宙”之大，每个“小人物”都可以单独浓墨重彩地书写一笔。由金庸作品衍生出的《中神通王重阳》《九阴真经》《南帝北丐》《天龙八部之天山童姥》，不仅当年票房收视不俗，历经多年豆瓣评分仍保持7.4分之上。但“金庸宇宙”最奇诡绚丽的，非《东方不败》莫属。

1992年，有“老怪”之称的徐克，把原著中出场不过九页的东方不败，拉入“金庸宇宙”，成为90年代“新武侠”电影代表作之一。这部电影不仅杂糅多种风格形成独此一家的视效，更直接对原本“武侠”的正邪是非、黑白对立提出质疑和解构。

“东方不败”可谓林青霞事业分水岭（图片来源：主办方供图）

凭借此片，当时已38岁的林青霞从琼瑶时代的清纯玉女彻底转型为雌雄莫辨、正邪难分的江湖中人，反而开拓了演艺生涯的新领域。次年，她的两部影片同时提名第1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另一部是改编自古龙小说的《绝代双骄》，她在其中扮演了改编为女性的花无缺。

尽管近年来国产影视剧已越来越重视IP效应，不断从经典小说或原创文本中改编发掘系列影视产品，但得益于上世纪香港电影工业的高速发展，“金庸宇宙”依然被不少影迷认为是“最像‘宇宙’的‘宇宙’。”

惟有成“宇宙”才是创作环境成熟？

纵观“金庸宇宙”与如今年轻人更为熟悉、更被广泛接纳的“漫威宇宙”，仍有许多不同。

如果说“漫威宇宙”是不断以不同角色拍摄电影来不断横向拓展“宇宙”的疆域，“金庸宇宙”则更像是基于同一作品不断迭代出新的版本。《钢铁侠》之后有《美国队长》《雷神》《神奇女侠》等，甚至还能组队《复仇者联盟》；而“金庸宇宙”中仅《射雕英雄传》就有十余个版本，更接近“翻拍”。

业内人士介绍，所谓“影视宇宙”并不是指拍摄多部续集的影视剧或基于同一作者作品改编即可，而是不同的影视剧以各自视角成为独立作品，但这些作品基于相同的背景，作品中的不同人物相互有联系，他们处于可以相互影响的空间，拥有相同的能自圆其说的运行法则，由此组成的系列电影才可称之为“影视宇宙”。

“漫威宇宙”是许多中国观众了解影视宇宙的源头（图片来源：新华社）

“影视宇宙”得以形成的前提是作品版权集中于一家公司手中，由其统一进行改编制作，并从一开始就做好统筹布局。“如果以完成度来说，张纪中版本的几部金庸作品更接近‘影视宇宙’，至少画风统一。”喜欢金庸小说的大学生罗伟直言，“如果说缺点的话就是小龙女和神仙姐姐‘共用一张脸’，作为‘影视宇宙’的话，同一个演员演多个主要角色而角色又没有关联，会有一点出戏。”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在“金庸宇宙”里并不少见，演员黄日华一人就曾在不同的金庸影视剧中出演过郭靖、虚竹和乔峰三个重要角色。

小说篇幅则是阻碍“影视宇宙”进程的又一大难题。导演胡金铨和金庸是好朋友，金庸希望让他拍《笑傲江湖》，胡金铨曾表示“你的小说不可以拍成电影，有那么多事件发生，只会令剧情混乱。”不想竟一语成谶——胡金铨和徐克一起拍摄《笑傲江湖》时，双方理念不合，胡金铨实际参与的并不多，甚至表示电影“只是决斗场面壮观，但究竟是讲什么的故事，谁也看不懂。”

大学生刘丰恺直言，热门的金庸小说篇幅普遍很长，想要浓缩进一部电影里势必牺牲掉很多精彩的情节。“小说整体性太强，想要截取一段来拍的话对于观众的要求还是蛮高的，至少需要了解故事背景。”

实景拍摄的《神雕侠侣》曾让部分观众“不习惯”

《鹿鼎记》是金庸最后一部作品，永盛电影公司拍摄此片时，找来1983版《射雕英雄传》导演王天林之子、当年香港娱乐圈“票房保证”王晶执导，并启用周星驰作为主演，配以其“金牌搭档”吴孟达和包括林青霞、邱淑贞、吴君如在内的顶级女演员，让这部“无厘头”风格的金庸电影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然而，2020年再次翻拍的电视剧《鹿鼎记》却收获一众差评，豆瓣评分仅3.2分，王晶再次执导的《倚天屠龙记之九阳神功》《倚天屠龙记之圣火雄风》分别只有3.6分和3.8分。大刀阔斧地改编取舍，真的是“影视宇宙”的原罪吗？

事实上，同样连载多年、故事庞杂的漫威漫画也面临多线交织、结构蔓延等问题，但依然成功开启了“漫威宇宙”。在一些观众看来，改编并不是只能忠于原著、排斥新意，但必须确保严肃的创作态度和品质，“即使没有看过漫画的人，依然会觉得《钢铁侠》是一部不错的电影。”

“金庸多部小说情节和人物都有联系，不失为一个可供发掘的宝藏。”在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刘春看来，电影编导为了在有限时间内增加故事戏剧性和人物性格张力，往往会从原著中截取、拼贴故事情节，由于金庸小说本身内容丰富，哪怕是次要角色都有可挖掘的传奇经历，也为带有后现代解构色彩的颠覆性改编留下艺术空间。

《新神榜》试图开启“封神宇宙”

近年来，国内影视企业已经开始对“影视宇宙”展开探索。彩条屋出品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爆火，后续推出《姜子牙》；追光动画在《新神榜：哪吒重生》后，又创作了《新神榜：杨戬》——这几部动画甚至采取了“漫威宇宙”的“彩蛋预告”模式，不同维度的“封神宇宙”似乎在逐渐成形。

而更接近“漫威宇宙”的则是“唐探宇宙”：三部《唐人街探案》前后延续，同名网剧前两个故事不仅风格统一又独立，延伸出“林默”的支线剧情，还与电影主线剧情联系在一起。在豆瓣上，还出现了“唐人街探案”动画番剧的条目。从事影视制作工作的吴先生认为，如果这一IP持续推出，未来可以打造游戏、剧本杀、推理乐园等产业链条：“这是从‘影视宇宙’转向‘内容宇宙’。”

“唐探宇宙”因《唐人街探案3》口碑下滑未来不明（图片来源：新华社）

“头部作品应该以宇宙化为重要方向，这是电影产业成熟的重要指标。”一些研究者提出，影视“宇宙化”更有利于形成集群效应，也有助于持续为市场提供好的作品，“好莱坞能够形成长期的全球电影市场统治地位，在于他们有足够多的优秀IP，对海外电影市场的文化输出是持续性的。”

然而在另一些业内人士和观众看来，只要有持续不断的优质作品推出，不必刻意强调“影视宇宙”，IP也并非时时灵验。“到目前为止，‘漫威宇宙’是唯一算得上初具规模的‘影视宇宙’。”影迷赵洛表示，自己会因为“漫威宇宙”这一招牌对一部电影格外关注，但与之打对台的“DC宇宙”则只会看具体情况。而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尝试“怪物宇宙”的环球影业，近年试图重启这一最早的影视宇宙，并在《德古拉元年》《新木乃伊》中埋下“彩蛋”，却因为几部影片口碑票房双崩而暂时没了下文。

汤姆·克鲁斯主演的《新木乃伊》未能重启环球影业的“怪物宇宙”（图片来源：新华社）

就连“漫威宇宙”也显现颓势。2019年上映的《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仅在国内就收获42.5亿元的票房，在豆瓣的评分高达8.5。然而今年在国内上映的《蚁人3》和《黑豹2》，截至目前票房分别为2.62亿元和1.06亿元，评分只有6.0和5.4。

近年来，影视行业对“漫威宇宙”的反对之声正日渐兴起。曾执导过《出租车司机》《好家伙》的马丁·斯科塞斯率先点破“漫威宇宙”的实质：“漫威电影不能称为电影，更像是主题公园的产物。”

而拍摄了《教父》《现代启示录》的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公开支持马丁·斯科塞斯，认为“漫威宇宙”令人生厌：“因为我们希望从电影中学到一些东西，我们希望获得一些东西，一些启蒙，一些知识，一些灵感。”他对“漫威宇宙”也提出质疑：“什么是漫威电影呢？就是有一部原型，然后被重拍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只是让它们看起来各不相同。”

科波拉（左一）和斯科塞斯（左二）（图片来源：新华社）

此外，《银翼杀手》《角斗士》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钢琴课》导演简·坎皮恩以及《阿凡达》导演詹姆斯·卡梅隆都表达了对漫威电影的不满，詹姆斯·卡梅隆直言“这不是拍电影的方式”。

“‘漫威宇宙’是漫威探索的一种影视生产模式，事实证明目前是成功的，但这不是唯一的成功之道。”在吴先生看来，中国影视行业应该探索更广阔的道路，“迭代翻拍‘金庸宇宙’也是一种探索，但首先必须是持续推出品质稳定、价值观稳定的影视作品。”